集装车里的狗

下次见

【墙内】偷渡 01

帕雷德斯收到局里的电话已经是晚上十点多,附近的闹市又被举报有人聚众赌博,他的警服还没来得及脱下,倒是省事了,他端起警帽,揣上枪就出了门。

 

闹市,闹事。自从附近的渡口开起来,寻衅滋事的就没停过,他对在深夜被指派这样的临时任务习以为常,因为只有他乐此不疲。


倒不是因为信仰这种说起来自己都觉得可笑的烂理由,他只是觉得,有趣。突发事件有趣,奇怪的人也有趣。

 

帕雷德斯踹开门时,破旧的废弃屋里正弥散着呛鼻的烟味,屋子里好比在腾云驾雾,一群人在赌桌上押得不可开交,明显有两个人已经吸得眼神涣散,犹入梦魇。

 

他麻利熟练地抽出枪,“别动!”那群人如梦初醒,有几个赶紧趴在地上举起手,三两个满屋子逃窜着试图从窗户翻走,也被同事及时遏制住。

 

“你先等等”,帕雷德斯见一群人已被押送上车,便吩咐维拉蒂在车上等他,他自己则潜入了一条略显僻静的小道。

 

他根据经验判断,这里安静得不同寻常,事出反常必有妖。果然在一个不起眼的二楼发现有人在从事着情‖色交易。

 

几乎是衣不蔽体,无从狡辩。“这趟收获颇丰啊”,匆匆赶来的维拉蒂心情大好,押送着男男女女下了楼,“我先回局里了。”

 

帕雷德斯在屋里扫视了一圈,见没有值得留存的物证后也下楼准备离开,经过转口时,他敏锐地捕捉到一丝异响,听起来像是只迷路的虫子偶然撞进了破旧的塑料袋在寻找出口。

 

他定住脚步,那声音便也消失了。楼梯间空出的三角形角落里叠了堆破烂的黑色塑料袋,帕雷德斯一手持枪,一手拨开虚掩在外面的那层,虽有预料但还是小吃一惊,里面竟然藏着个人。

 

这人蜷缩着蹲在里面,只露出一头黑色的小卷毛,除此之外只能从裸露的手臂判断出是个棕皮男孩。

 

“抬起头!”,帕雷德斯把枪虚空地抵在了他的太阳穴处,男孩这才缓缓露出一双怯生生的绿眼睛,准确说,那是一双在深夜荒林里才会看到的眼睛,一年前帕雷德斯去破获一桩老林藏尸案时,就曾见过漫山遍野的野猫,在警车灯光的照射下远远露出一双双这样摄人心魄的绿眸。

 

男孩率先哑着嗓子开了口,“求求警官先生,别开枪,我只是在这里睡觉”,他说的是西语但听口音并不像阿根廷人,帕雷德斯放下了枪,让他从塑料堆里走出来。

 

“叫什么?”“内马尔”

“哪里人?”“……乌斯怀亚”

 

帕雷德斯冷笑了一声,断定了眼前人在撒谎。

 

“护照拿出来吧,巴西人”,帕雷德斯弯下腰和他平视,蓝灰色的眼睛宣示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威严。

 

内马尔见身份暴露,攀着帕雷德斯的手臂就开始哀求,“警官先生你要我做什么都行,求你别把我遣送回国。”

 

帕雷德斯甩开了他的手,“这么说,是连护照都没有?”

 

“没有。我是偷渡过来的。”内马尔小声回答。

 

倒是坦诚,帕雷德斯说,“那要请你跟我走一趟了。”

 

男孩执拗地站在原地,“那你不如直接给我一枪。”

 

帕雷德斯转了转脖子,有趣,他经常遇到从周边国家偷渡到阿根廷的,无非是没钱想来此捞一笔或者是逃难躲罪,即使被发现了,只要不是主使人,最多不过是处以罚金后遣送回国,这种宁愿搭上命都不愿意回去的,很难不让人怀疑是在国内招惹了什么命案。

 

“我没有对你执行死刑的权利,你如果在国内犯下死罪也得是移民局遣送你回国后由巴西执行。“

 

内马尔见事情没有转圜的余地便开始哭,“在找到我的哥哥之前,我是不会回去的”。帕雷德斯不想承认,但是他哭起来真的很像一个爆米花机。


“跟我说说吧,要怎么帮你找哥哥”。


内马尔擦了擦眼泪,咂摸出眼前这位高大的警官似乎在给自己机会,但是还在迟疑可信度有多高,他不确定说出来会真的有帮助。


“不说就跟我回去”,帕雷德斯的耐心显然被他的犹豫消耗殆尽。


“说说说!!我都说,但是说来话长。”内马尔着急地拉住了帕雷德斯的衣袖,他的制服上有一颗纽扣,碰到手心里冰冰凉凉的。


帕雷德斯凑近他,考究地扫了一眼面前这张脸,低低地说”你最好没有一个字是假的。“


内马尔抬眼看他,金绿色的瞳孔在灯光下折射出一种顽强的、天真的、有野心的生命力。


后来帕雷德斯问自己为什么会领内马尔上自己的车,他给出的答案是,因为那个眼神。

  

内马尔上了车后一路上都在问,”警官,你不会是要带我回去警局吧““警官,你真打算放过我啊”“警官,你真是个好人,我一定做牛做马报答你。”


帕雷德斯踩了个急刹车停在路中间,“再多说一个字,就滚下去。”


内马尔乖乖闭嘴了。


帕雷德斯带他回了自己的住处,执勤一天他还没吃晚饭,总不能以期用这个不知真假的故事充饥。内马尔有一点没说错,他是打算暂时放过他,每年偷渡的人很多,抓住他们就像关门打狗,无趣至极。而且据他所知,同事中也不乏有人私下收钱提供假护照的,如果可以,人人都喜欢踩一踩灰色地带。


而他,也从来不给自己高风亮节的定位。


内马尔通过环境判断出这是帕雷德斯的住所,他心里的那盘棋稳稳落了一颗子,一子很难定胜负但是说不定可以扭转局势。


帕雷德斯进了趟内室,出来时已经换上了家居服,连带着腰间的那把枪也消失了。


“吃这个不介意吧,你都睡楼梯间了”,帕雷德斯从冰箱拿出两包泡面。


内马尔抿着嘴摇了摇头,挪了个凳子坐在了帕雷德斯的身后,这下他才终于放下悬着的一颗心开始打量这位阿根廷警官,常年的职业习惯致使他总是保持笔直的站姿,宽松的家居服下也能隐隐看出壮硕雄浑的肌肉轮廓。


“说吧”。帕雷德斯接了壶水放在了炉子上,倚在冰箱上看内马尔打算怎么编故事。


但是说着说着帕雷德斯逐渐意识到,这个男孩可能并没有在编造,他不熟练的西语中经常夹杂着一些葡萄牙语,说到激动的时候甚至脸色泛红,眼角湿润。


帕雷德斯听完总结了一下,内马尔偷渡来阿根廷,不是捞钱也不是躲罪,而是为了他失踪的哥哥,也就是他口中的甘索。甘索十九岁的某一天突然消失不见了,而那个时候,阿根廷刚好发生了一起大型的海外人口贩卖案,所以他几乎笃定他的哥哥是被卖到阿根廷了。


帕雷德斯能从他怅然若失的脸上中判断出,甘索是他非常重要的人,比起哥哥,或许更像是,曾经的爱人。


内马尔见帕雷德斯失了神,以为他不信,开始给他看自己左手手掌上的纹身,那是一个潦草的英文“Love”,“你看,这是我哥哥跟我一起纹的。”


帕雷德斯没有对这个故事发表任何言论,炉子上水壶里的水正沸腾着发出尖锐的声音,帕雷德斯关了火,泡开了碗里的面,“先吃吧。”


内马尔一边小口嗦面条,一边小心翼翼地试图从帕雷德斯的脸上读出些什么。


没有任何情绪,他可真是个难懂的人,内马尔想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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